可知:
- 有「南王北鄭」一說,探究價值不大可忽略,只需以此得知《鄭文公碑》備受推崇。
- 《鄭文公碑》屬摩崖刻石。
- 「清朝包世臣通過鄭道昭在雲峰山等處的題名、題詩,如出一手,認定是鄭道昭所書」。
- 可順藤摸瓜得出關鍵評家:包世同、康有為、葉昌熾、龔自珍。
- 按上列評家繼續google,發現這篇文章:何紹基論書——道州的書學觀點與書論成就(pdf),可額外得出相關評家:何紹基、阮元,惟屬二層瓜藤,暫略。
維基文庫簡繁轉換的錯字不少,但太方便依賴Ctrl + F的懶人所以還是選用。
摩崖刻石
清馮雲鵬《金石索》曰:「就其山而鑿之,曰摩崖。」馬衡《凡將齋金石叢稿.中國金石學概要》指出:「刻石之特立者謂之碣,天然者謂之摩崖。」徐自強、吳夢麟在他們的新著《古代石刻通論》中認為:「摩崖石刻是石刻中的一個類別。所謂摩崖石刻,就是利用天然的石壁以刻文記事的石刻。」這裡的摩崖石刻是專指文字石刻。《石門頌》就屬於摩崖石刻,先是將文字書寫到摩崖上,然後再由刻匠刻鑿,所以,刻出來的作品與原作相比風貌會不盡相同,會保持原作結字的基礎上,多了金石氣息,加上風侵日噬,故又蒼勁豪邁,古樸渾厚。這與其他摩崖石刻相似。
碑上部有因碑石自身裂縫形成的不規則的鉤形線。從行文內容來看,碑裂是在書碑之前就已經存在的,與後世常見的人為毀壞或時間剝損不同。而因為書刻材料的局限或書碑者並未以摩崖石泐為意,碑刻仍書刻上石,在遇泐損處則讓字均行,隨形以應。古人論摩崖類作品每有所謂「奇姿譎熱,靡有常制」之語,指的多是這類情形。
(「奇姿譎熱,靡有常制」似出自包世同《藝舟雙楫》)
古人書有定法,隨字形大小為勢。武定《玉佛記》,字方小半寸;《刁惠公》《朱君山》,字方大半寸;《張猛龍》等碑,字方寸;《鄭文公》《中明壇》,字方二寸;各碑額,《雲峰山詩》《瘞鶴銘》《侍中石闕》,字方四五寸;雲峰、岨崍兩山刻經,字皆方尺;泰山刻經,字方尺七八寸。書體雖殊,而大小相等,則法出一轍。至書碑題額,本出一手,大小既殊,則筆法頓異。後人目為彙帖所眯,於是有《黃庭》《樂毅》展為方丈之謬說,此自唐以來,榜署字遂無可觀者也。
又Google一下,摩崖刻石《石門頌》字徑6-7厘米,《西狹頌》字徑約6厘米,《石門銘》字徑5-6厘米(與《鄭文公碑》相近)。碑與墓誌之中,《史晨碑》、《張遷碑》、《張猛龍碑》、《元思墓誌銘》字徑則在3.5厘米或以下。
- 刻石於天然石壁之上,筆觸更為古拙渾厚,有別於碑或墓誌銘(刻於平滑石面)的精緻。
- 字體較大,又刻於山石之上,更顯氣勢磅礡。
- 由於石壁凹凸不平,摩崖刻石多是字隨石勢(字遷就石),「隨形以應」,所以風格更疏宕自由。
書論
龔自珍:
龔自珍集/卷6 - 維基文庫
己亥雜詩 : 己亥雜詩 - 中國哲學書電子化計劃
二王只合為奴僕,何況唐碑八百通。
欲與此銘分浩逸,北朝差許鄭文公。
(再跋舊拓《瘞鶴銘》。謂北魏兗州刺史鄭羲碑,鄭道昭書。)
極潦草一看未見有實用資訊,惟《已亥雜詩230》提示:
- 《鄭文公碑》與《瘞鶴銘》風格與價值相近。
- 風格為「浩逸」。
包世同:《藝舟雙楫》
北碑體多旁出,《鄭文公碑》字獨真正,而篆勢、分韻、草情畢具。其中佈白本《乙瑛》、措畫本《石鼓》與草同源,故自署曰草篆,不言分者,體近易見也。 […] 南朝遺跡唯《鶴銘》、《石闕》二種,蕭散駿逸,殊途同歸。而《鶴銘》刓泐已甚,《石闕》不過十餘字,又係反刻。此碑字逾千言,其空白之處,乃以摩崖石泐,讓字均行,並非剝損,直文苑奇珍也。
北魏書《經石峪》大字、《雲峰山五言》、《鄭文公碑》、《刁惠公志》為一種,皆出《乙瑛》,有雲鶴海鷗之態。
- 溯源:結構似《乙瑛碑》、行筆似《石鼓文》,且有草書味道
- 筆法:兼具篆書(篆勢)、隸書(分韻)、草書(草情)用筆
- 風格:「蕭散駿逸」、「有雲鶴海鷗之態」
- 可比對:《瘞鶴銘》(瘞音意)、《泰山經石峪金剛經》、《雲峰山五言》、《刁遵墓誌》
《雲峰山五言》亦為鄭道昭所書,張宗祥《書學源流論》評雲峰山刻石:
結體奇肆,而神態靜漠,筆筆舒暢,字字安適,行行流動。觀第一筆,則不知其為第二筆如何著手而始可。觀第一字,則不知第二字如何位置而始安。及觀其全,則又若隨意出之而無奇,不求異而人自不能同之,不求工而世自不能過之。比真人力天工,各臻神妙,而世人乃猶敢就形跡以求之。
康有為:《廣藝舟雙楫》
北碑中若《鄭文公》之神韻,《靈廟碑陰》《暉福寺》之高簡,《石門銘》之疏逸,《刁遵》《高湛》《法生》《劉懿》《敬德》《龍藏寺》之虛和婉麗,何嘗與南碑有異?
- 重在神韻,比之其他用字屬中性形容
- 屬「精麗之碑」,為「隸楷之極則」
《石門銘》為飛逸渾穆之宗,《鄭文公》《瘞鶴銘》輔之。
完白山人(即鄧石如)計白當黑之論,熟觀魏碑自見,無不極茂密者。若《楊翬》《張猛龍》,尤其穎然。即《石門銘》《鄭文公》《朱君山》之奇逸,亦無不然。乃知 「疏處可使走馬,密處不使通風」,真善言魏碑者。
- 風格為「飛逸渾穆」,當中的「奇逸」似與疏密布白有關
- 可比對:《瘞鶴銘》、《石門銘》、《朱岱林墓志》
求之古碑,《楊大眼》《魏靈藏》《始平公》《鄭長猷》《靈感》《張猛龍》《始興王》《雋修羅》《高貞》等碑,方筆也,《石門銘》《鄭文公》《瘞鶴銘》《刁遵》《高湛》《敬顯俊》《龍藏寺》等碑,圓筆也,《爨龍顏》《李超》《李仲璿》《解伯達》等碑,方圓並用之筆也。
以腕力作書,便於作圓筆,以作方筆,似稍費力,而尤有矯變飛動之氣,便於自運,而亦可臨仿,便於行草,而尤工分、楷。以指力作書,便於作方筆,不能作圓筆,便於臨仿,而難於自運,可以作分楷,不能作行草,可以臨歐、柳,不能臨《鄭文公》《瘞鶴銘》也。
嘉興沈刑部子培,當代通人也,謂吾書轉折多圓,六朝轉筆無圓者,吾以《鄭文公》證之。
朱義章、貝義淵、蕭顯慶、釋仙皆用方筆,王遠、鄭道昭、王長儒、穆子容則用圓筆,崔浩、寇謙之體兼隸楷,筆互方圓者也。九家皆源本分、隸,崔浩則《褒斜》之遺,寇謙之則《韓敕》之嗣,朱義章則《東海廟》之後,王遠、鄭道昭則《西狹》之遺,尤其易見者也。
- 《鄭文公碑》筆法源出《西狹頌》
- 《鄭文公碑》為「轉筆有圓者」,以圓筆為主。
- 後世似有異議,因參看原石:碑帖 | 鄭道昭《鄭文公碑》 - 知乎,原碑多有方筆。
- 個人理解「圓筆」或可視為整體圓融敦厚的感覺,與造像記或《張猛龍》相比尤為明顯
《敬顯俊》為靜穆茂密之宗,《朱君山》《龍藏寺》輔之。
能作《龍門造像》矣,然後學《李仲璿》,以活其氣,旁及《始興王碑》《溫泉頌》以成其形,進為《皇甫摐》《李超》《司馬元興》《張黑女》以博其趣,《六十人造像》《楊翬》以雋其體,書駸駸乎有所入矣。於是專學《張猛龍》《賈思伯》以致其精,得其綿密奇變之意。至是而習之須極熟,寫之須極多,然後可久而不變也。然後縱之《猛龍碑陰》《曹子建》以肆其力,竦之《弔比干文》以肅其骨,疏之《石門銘》《鄭文公》以逸其神,潤之《梁石闕》《瘞鶴銘》《敬顯雋》以豐其肉,沉之《朱君山》《龍藏寺》《呂望碑》以華其血,古之《嵩高》《鞠彥雲》以致其樸,雜學諸造像以盡其態,然後舉以《枳陽府君》《爨龍顏》《靈廟碑陰》《暉福寺》以造其極。學至於是,其幾於成矣。
- 遙相比對:《石門銘》——《鄭文公碑》- - - 《朱君山》- - - - - 《敬使君碑》,風格由動而靜,由「飛逸渾穆」至「茂密靜穆」(穆:和、悅、敬、美),但留意動靜之分亦由於摩崖刻石與墓誌銘之別。
- 「疏之」「逸其神」:自由不拘束,有其性格
- 題外話,《敬使君碑》似乎更適合比對《張黑女》
胡蘭成:忽然想起這號人物,美學話題定有值得參考之處
書法有形態,有風韻,有氣度。形態佳不如風韻佳,風韻佳不如氣度佳。清道人書有形而無態,趙之謙書、趙孟頫書,則有姿態而無風韻,皆為下乘。王羲之書風韻佳絕,而氣度不及鍾繇。唐之褚遂良,宋之米芾,近人章炳麟,其書皆獨擅風韻者。鍾繇書有風韻,亦有氣度。而漢魏摩崖諸刻,如《石門頌》,《楊淮表記》,《石門銘》,少室開母石溯,泰山《金剛經》,則無不納風韻於氣度,故能高視古今。氣度不足,始流為風韻,以風韻輔佐氣度者,帖書惟鍾繇,碑楷惟爨龍顏。顏書有氣度,但能博大而不能雍容,即此不及漢魏摩崖諸刻,蘇書亦有氣度,但能莊重而不能博大,即此不及顏書。惟流傳宋人陳搏臨摹《石門銘》「開張天岸馬,奇逸人中龍」十字,氣度之佳視漢魏未為遜色。
墓碑不及刻石,而書札則不及墓碑,因書札易流於輕率,且易流於纖細之故。秦蜀之間,漢代石門摩崖諸作,洵為古今書法之最佳作,觀之使人神往。北魏王遠所書石門銘,較之鄭道昭所書鄭曦墓碑,氣度亦遠勝。
- 風韻比之形態多了「神情」,或說「有性格」,如米芾行書,未必妍麗端正,然必能認出乃米南宮所書。
- 氣度又更開揚(廣博)、深厚(不流於表面姿態)、有氣勢(魄力)、雅正(思無邪)而變化不拘(奇逸如龍)。今人濫用「大氣」、「格局打開」,二詞所指之「大」暗合傳統美學價值觀,將「深廣、雅正、有力」的形容壓縮於一字之內,何嘗不與「氣度極佳」相近
(用法亂來則作別論)。 - 有趣的是,語感上雖然「風韻」、「氣度」同屬中性形容,「風韻尤佳」偏向陰性,「氣度尤佳」偏向陽性(或至少是明亮的表達)。
- 對比:《石門銘》高於《鄭文公碑》,因「氣度遠勝」。
用筆
- 其建議的臨習順序為《鄭文公碑》、《張黑女》、《張猛龍》,但時序有誤,按年份順序應為《鄭文公碑》→《張猛龍》→《張黑女》
- 《鄭文公碑》筆劃可以「慢慢畫出來」,「慢慢迴轉」
- 「只要寫好結構就好」、「間隔要均勻」
- 用鋒不同:《鄭文公碑》與《張黑女》對比,前者的「軍」字轉折以中鋒迴轉,後者用側鋒直接撇下來。
上述用筆差異可以技術邏輯解釋,參見這位的影片:
【直播回放】6.25 楷書專場(鍾繇 智永 顏真卿 褚遂良 虞世南 趙孟頫等) - 魚堂一溯 - bilibili
- 隸書至楷書的演化:隸書8字形運動筆勢如何簡化成楷筆的筆勢(去除蠶頭 + 衂挫)。
【筆法奧義】 一招治愈使轉偏鋒——繞行(下) - 魚堂一溯 - bilibili
- 隸書的繞行範式8字形運動筆勢原理:以免破鋒,確保可以持續書寫。
從影片可知「慢慢迴轉」的背景與原理,以及:
- 《鄭文公碑》譽為「隸楷之極則」,因其真書字型尚保留篆隸書繞行筆勢,其古拙風格亦來自於此。
拆件
還是那句,比對最能迫出觀察對象的特質:
「獨真正」:結字寛廣平穩、結構均勻,未有明顯中宮收緊或取合抱之勢;筆劃偏向圓融(但不是專用圓筆或少見方筆),不見魏碑常有的欹險之勢,簡單來說就是在《鄭文公碑》字下劃底線,多半齊腳,而不是左上右下,如《元楨墓誌》。
「渾穆」:帶有中鋒繞行的隸意,故風格古拙,結字舒展而且字徑較大,故雄厚,出鋒不明顯而行筆滯澀,故莊重。
「逸」:行筆變化不拘,但因其字平和莊正,所以屬於「蕭散駿逸」,不如《石門銘》張揚飛逸(將每次當作直立的圖畫看,前者每字重心穩定統一,後者欹側不定、童稚天真)。如上列網站所言:
若捨「飛逸」二字,則「渾穆之宗」者,鄭文公也。
「神韻」、「氣度」:以此形容風格非常籠統抽象,「疏逸」、「虛和婉麗」尚能按圖索驥以捕捉特色,但「神韻」、「氣度」幾乎說了等於沒說,那麼借用張氏之言:「又若隨意出之而無奇,不求異而人自不能同之,不求工而世自不能過之。比真人力天工,各臻神妙,而世人乃猶敢就形跡以求之」。所謂大道無形,越貼近理形越無瑕疵,神韻與氣度的高處在於無跡可尋,《石門銘》在「活」(多變)與「天真」(爛漫),《鄭文公碑》在「神」(莫測)、「渾」(渾成):
Empty your mind, be formless, shapeless, like water. Put water into a cup. Becomes the cup. Put water into a teapot. Becomes the teapot. Water can flow or creep or drip or crash. Be water my friend.
又如:
風清揚道:「活學活使,只是第一步。要做到出手無招,那才真是踏入了高手的境界。你說『各招渾成,敵人便無法可破』,這句話還只說對了一小半。不是『渾成』,而是根本無招。你的劍招使得再渾成,只要有跡可尋,敵人便有隙可乘。但如你根本並無招式,敵人如何來破你的招式?」
實用角度
除了「圓筆用腕力」一說,可留意如何運用臂力(仍是參考魚堂一溯說法)推送筆劃,更能體會「鈎筆以平推取代」的感覺。
不必過份模仿筆劃,否則反受拘束,但亦非隨意臨寫靜候開窺瞬間,或可了解原碑用筆原理(中鋒繞行、行筆滯澀)、結字(莊重平正),或從溯源角度讀帖(篆、隸、草)。不可為了追求「神韻」而下筆做作(例如故意欹側或抖動過多,如此反陷「猶敢就形跡求之」),要接受有可能臨寫出平淡普通的筆劃與結字組合,及後透過反覆對比臨寫之作與原碑,再參詳原碑「更有味道」的筆觸從何而來(雖然還是有點不得其法)。
參考原石照片,筆勢可以看得更清楚,畢竟字帖總是越高清越好。另外,常見字帖為6字一頁,可參考完整拓片,了解縱篇佈白(行距 + 字距)。
可比對:《泰山經石峪金剛經》《石門銘》《瘞鶴銘》《鄭文公》,四者血脈最為接近,其中《石門銘》高於《鄭文公》(「氣度遠勝」),應較少爭議。《瘞鶴銘》字數太少、《經石峪》字體大,「大小既殊,則筆法頓異」),較難直接比較。另外亦可比對:《朱君山》(字帖較少見)、《刁遵墓誌》(但摩崖刻石與墓誌銘風格差別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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