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星辰》Antoinede Saint-Exupéry

 感謝無意間提起這本書的人。

《風沙星辰》法文原名為《人類的大地》（Terre des hommes），出版於一九三九年，英文版同年於美國問世，書名為《風沙星辰》（Wind, Sand and Stars）。

兩版名字側重不同，「人類的大地」誠然更貼近文中的老實態度，以個人偏好來說，還是喜歡「風沙星辰」這種花哨一點的名稱，當然，「知曉故事名稱或概要」和「真正閱讀」之間的空檔也因而比前者大。閱讀之初，別出心裁的遺詞已迷花了眼，比喻也特別可愛，扯出一個天南地北完全不搭的喻體，再看便覺得貼切極了，特別有趣味。例如這句印象很深刻：

人們的腦海中總有那麼一個印象，覺得在北方某處有一夥劫掠者正向此地行進。每當軍隊的上尉，這個要塞的司令官，跟我們一塊喝茶時，他總會打開地圖，像別人述說一個美麗公主的傳說那樣，跟我們指出劫掠者所走的路徑。

正因如此，最初以為這是郵務飛行員天馬行空的散文集，帶著《霧海上的旅人》那種澎湃浪漫，還有《小王子》插圖的無害星空。結果不是這樣，那些描述確實保留童話般的奇幻色彩，除此之外，在天際飛行之時、遇難而垂死掙扎之際，乃至目睹戰火即將摧毁生命的時刻，更多比「浪漫」深遠而重要的事就會顯現。

「但你也該記得：永恆存在於雲海之下。」

借用歐麗娟的評價，這部「既有哲學家的深度，又有文學詩歌般的優美，又有宗教家的悲憫」。

聖修伯里說他熱愛的是生命本身，那份愛不因飛行員身份而居高臨下，也沒有華麗詞藻或大道理去襯托熱愛如何正當。面對人、生命、死亡的課題時，書裡行文非常老實（不是「巧不如拙」，就是「老實」），不去刻意頌揚貶損甚麼，遣詞比喻再新穎特別，依然平和，一如文中另一位飛行員蓋勞麥的態度——如同工匠面對一塊木材，不去輕視或過份頌讚，只是認真審視，然後按照材質特性認真工作。

我想，這會是我一直記在心裡、希望追求的態度。

情緒太過外露會損害文章美感，下筆感情過份澎湃會導致失真，更重要的是態度本身。

我不相信憐憫。今晚使我苦惱的就是這種園丁的觀點。我並不為貧窮擔心，以後這些人終會像習於怠惰一樣，很容易地習慣了。東方人世世代代居住在汙物之間，後來也喜歡這樣。使我苦惱的也不是那些駝背凹縮或者醜陋的身體，而是我親眼看見，一個莫札特在這群人中間被謀殺了。

只有靈魂，只有在黏土上呵一口氣時，才能創造出人類。

我也不想稱之為憐憫或同理心，這種文字大概蘊含與「人類的大地」和「風沙星辰」相配的情感，更深更冷，卻更溫柔。

心裡將這本書的地位與《徬徨少年時》並列，後者向內，前者朝外，都是黑夜裡一抹昏黃柔和的燈光，說到底還是那句意味不明的開場白：「從一開始就最討厭你們，從一開始就最喜歡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