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初毫無根據的想像裡,以為是在重門大宅內發生的嚴肅往事,實際上有點神經質的跳脫,想像豐富且充滿色彩,拉丁美洲的熱帶風情濃厚,更像一部長篇童話。
內容和想像力上的豐富是兩回事,而這部兼而有之,想像力豐富的程度,就像身臨其境跟孩子們一起坐著聽老邦迪亞講世界奇景(對了,所以席甘多遺傳了這點),能感受某種私人又專屬此書的氣氛:和暖潮濕算不上好聞的空氣、吉卜賽人經過門前的歌舞樂聲,還有冰塊的折射光線的炫彩。
另一種魔力是精準的用字,讀起來是超脫想像的巧妙,卻感受不到將文字推到極限的試探,既有極盡華麗卻從容自然的鋪陳:
她要修整出一具美麗的屍骸,穿著亞麻布壽衣,睡在置有紫布鑲著絲絨的棺木裡,她要以壯觀的喪禮送對方去給蟲蛆嚼食。她對莉比卡懷著深仇大恨,一心訂出內容想起來令人不禁髮指的計畫;如果這種做法是出於愛心,倒也無可厚非,但是她不會允許自己混淆自己的想法,她一步一步推展計畫,後來竟比專家還要內行,成為葬禮的大行家。可惜她執行恐怖的計畫時,忘了一件事:儘管她一再懇求上帝,她還是有可能死在莉比卡之前。結果事實就是這樣。
也有厚實帶哲理的敍述:
等大家從汽笛聲和頭無聲的震撼中恢復過來時,所有的居民都跑到街上去,只見屈斯提在火車上揮手,接著他們看到了級滿鮮花遲了八個月才初次來的火車。這列黄色的火車本身是無辜的,它將帶給馬康多許多不明確的正反兩面都有的價值以及肯定的價值,也帶來許多愉快和不愉快的時光,也帶來許多改變和災禍以及舊日情懷。
跟《愛在瘟疫蔓延時》有點不同,《百年孤寂》的浪漫是百人百景裡的一段插曲,席甘多與情婦柯蒂絲在苦難裡安貧樂道,在同情與愛情混淆不清的時刻找到共享孤寂的快樂(這句是抄原文改裝的);發生在美美跟巴比隆尼亞身上的是窮小子和富家女的悲劇,黃蝴蝶帶來了愛情也成為導致悲慘結局的線索;倭良諾與亞瑪倫塔則孕育出自焚般的愛,帶來百年家族裡唯一的愛情結晶。首先是愛情(不管是否混有雜質)本身的浪漫,而後是表達方式:
電燈亮著時,一隻夜蝴蝶在她頭上盤旋飛舞。電燈熄滅後,巴比隆尼亞坐在她身旁。美美覺得自己在遲疑的泥淖中打滾,就像她在恍惚的夢中所見的,只有這個身上嗅起來有機油氣味的男子能夠拯救她。
「如果妳不來,」他說,「妳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要是能感受「漆黑中的螢火蟲」、「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踩著七色的雲彩來娶我」裡透著異味的浪漫,大概可以理解我的意思(。)
比較在意的還有亞瑪麗塔和卡碧娥,前者因為不可理解而令人掛心,後者因太易捉摸而警剔。在一部光談人物就能耗去一集的小說裡,大雜燴囊括了不同面向的孤獨,各種「無法理解」與「不被理解」交織,通往相同的失敗和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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