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夢憶 - 葑門荷宕

原文

天啟壬戌六月二十四日，偶至蘇州，見士女傾城而出，畢集於葑門外之荷花宕。樓船畫舫至魚𦫈小艇，僱覓一空。遠方遊客，有持數萬錢無所得舟，螘旋岸上者。余移舟往觀，一無所見。宕中以大船為經，小船為緯，游冶子弟，輕舟鼓吹，往來如梭。舟中麗人皆倩妝淡服，摩肩簇舄，汗透重紗。舟楫之勝以擠，鼓吹之勝以集，男女之勝以溷，歊暑燂爍，靡沸終日而已。荷花宕經歲無人跡，是日，士女以鞵靸不至為恥。袁石公曰：「其男女之雜，燦爛之景，不可名狀。大約露幃則千花競笑，舉袂則亂雲出峽，揮扇則星流月映，聞歌則雷輥濤趨。」蓋恨虎邱中秋夜之模糊躲閃，特至是日而明白昭著之也。

說的是蘇州六月觀荷盛會，尤以葑門外荷花宕最受歡迎。船舶不分大小，凡是能下水的，都租借一空，千金難得。結果到得荷塘 ——人，全部都係人。那種陣勢，大抵是看不見花了。

「大船為經，小船為緯，游冶子弟，輕舟鼓吹，往來如梭。」整幅畫面躍然紙上，既見人影動態，也聞樂聲水聲，短短一句真是生動。

袁石公一句更令人眼前一亮。男女同遊、雜亂擁擠，正值六月，想來暑氣頗盛，才有熱氣「歊暑燂爍，靡沸終日」一說。這般喧囂吵鬧之景，只要想像便覺得翳悶侷促，只想縮在家中避暑，不料到了袁氏筆下竟瀟灑起來：「露幃則千花競笑，舉袂則亂雲出峽，揮扇則星流月映，聞歌則雷輥濤趨」揮袖撥扇的普通動作，將之比作雲霞星月，軒舉疏狂，俗中見雅，大概是晚明風華。

只是「特至是日而明白昭著之也」，多少還是帶點作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