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3月19日星期日

《假面的告白》

對自白式文體的弱點就是容易當真,正如無法將維特當作符號看待,拜讀此書時亦不得不時刻自我提醒「自白者並非作者本人」。但另一方面,這種因視角導致的旅程感更加深刻。

將美寫成惡,或是以惡為美,即使經過一重翻譯亦能感受到與《金閣寺》同出一人。前半抬神轎的經過,還有對大海的描寫我都很喜歡,色彩很濃麗,百鬼夜行般的鮮異奇詭,白日裡也影影幢幢,剛健、費力氣,而且很美麗。

有趣的是,讀起來總覺得男性氣質非常濃重,跟另一位風格略有相似(不是太肯定暫不討論),當中不是沒有侵略性但並非朝讀者而來,而是用於自我探尋,可以像旁觀希臘雕像的肉體那般安全審視、細賞,感受到血肉鮮明之美。比如描寫塞巴斯蒂安死前的早晨那段,還有連自慰也寫得那麼恢弘……完全是R18黃圖與鑲金畫框古典油畫的分別XD又例如:

我由於不知道愛的方法,所以誤將所愛者殺死,就像那蠻族的強盜。我吻那倒於地上仍抽動著的他們的嘴唇。

類似的句子都很美,甚至開始思疑是否將事物推至極端就能產生這種美。迷戀的不能是傷口與痛楚(「街道的美,只是傷口的美」),只有籠罩命運感的死亡才會抵達不朽的神殿,不需徘徊於泥地之中品味渾濁。迷戀近江一段亦很深刻,對心中美學執著的程度興許與自戀成正比,有時覺得將泥塑進行到底亦成就了一種浪漫。

迷戀對象變成慾望載體,所憧憬的少年成為了供慾望奔馳的實驗樣本,見證「我所愛的」轉變成「我想成為的」(也有一部份兼容了)。從近江身上「抽出無數的東西,以此為基礎,進行淘汰篩選,完成了一個嗜好的體系」,好欣賞這種冷靜抽離的自我解剖,以這種態度將觀察所得拆件並逐項搭建成自己的癖好王國實在太性感了。至於「那從一開始就由於倒錯愛的特殊性質而經過了奇妙的嚴格選擇」,則是對自己審美的堂正認受。

欣賞這種分類仔細帶來的思考:起於肉體衝動與起於「想見上一面」的欲求若非同源、若達不到相同終點,就不合常理而言的戀愛 / 熱情,就算對此不論,身體會首先無法適應,最後還是只能對慾望承認與順從:「可也許再沒有比肉體的衝動更合乎邏輯的了」。

要說這本有哪裡好,除了美學層面,就是對慾愛的境界拓闊,不單是靈肉不合的慾望,還有更仔細的區分、理性與非理性交纏或爭鋒或嘗試和談而屢屢失敗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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